《潮水》 文/夏七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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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已经忘记了那段爱情，连同那个我已不再爱的人。就像我们曾经一起留下无数对脚印的海边。【1】课间休息，我依然无聊地在走廊上发呆。长头发遮住耳廓，也遮住乳白色的耳塞。这对耳塞我已经戴了快一年了。小右知道，我几乎没听过课。自从阿沈不来学校起，我就戴着他送我的mp3，一直听一直听。阿沈最喜欢Eason，所以他的歌我全会。学校的艺术节上，我唱了女声版的《明年今日》。唱完之后，掌声雷动，次日书桌里莫名多了好几封信。我想起阿沈，如果他在，一定不会这样庸俗。夕阳笼罩的校园，他的脸在我眼前一点一点的清晰，又一点一点的淡去。蓝色的校服，裙摆张扬，像是在彰显我和他唯一曾共有的东西。那些信我都没有拆，只是原封不动的摆在书桌里，渐渐的，忘记它们的存在。这一天，阳光很好。我收到了一张生日卡。是小右拿给我的，她说送卡的人叫鲁时光。我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，想不起这个名字对应的脸。但我偏偏喜欢这个名字。打开卡片，是一片蔚蓝的海。我们去过的那片海。我把卡片朝小右站的那边挪了挪，她看到画面也一惊。“他怎么会知道这里?”小右问。我扁扁嘴，没有答案。【2】我和小右都知道，这张卡和生日无关。我的生日在冬季最冷的那几天，而如今，夏日刚至。我和小右在学校旁边的小卖店买了两块巧克力，坐在操场上看一群男生打球。巧克力撕开的时候已经软得变了形，我皱着眉，却感觉身前多出一个影子。仰起头，才看清是个男生，端着一杯茶，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喷嚏。小右努努嘴，在一旁问，“你干嘛?”男生不好意思的挠着头，好一会儿才说，“我叫鲁时光，是7班的。”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鲁时光。他手里是一杯菊花茶，看来刚去教务处倒过开水。在这个夏天感染着热伤风，路过操场，来找我。我仿佛能感觉到他的出现和阿沈有着莫名的牵连。而我什么都没有问，只招呼他在身边坐下。鲁时光说，他也喜欢篮球。小右似乎不太高兴，摆摆手说要先走。接着不由分说回了教室。偌大的操场上，只留下一群跑跑跳跳的男生，以及我，鲁时光。“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找你吗?”“嗯?”我看着他。他却淡淡的笑笑，没有再说话。眼神一直落在操场的篮球架下。好一会儿，他问我，“你会打篮球吗?”我们去体育老师那儿领了一个篮球，然后玩了一个下午。没有胜负之分，因为鲁时光一直让着我。他说，看不出你的技术还行。我不置可否。我想起以前送给阿沈的一个篮球。那是那年夏天，我敲碎了家里的kitty猫存钱罐，拿全部家当送他的生日礼物。阿沈曾经抱着我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，然后他说，一起来打吧!我跌跌撞撞和他比了好多局，可最后输的人都是我。就像和他之间永远打不了等号的感情。我站在篮球场下，只是一个替补队员。【3】和阿沈相识是在学校外边的“天师豆腐”。这是个老字号的铺子了，阿沈那时和我一样，每天光顾。老板到晚上放学时生意就已经做得差不多，每次都会留下最后两份，给我和他。终于有个晚上，华灯初上，我们一人带着一个圆乎乎的硬币光临了那里。阿沈端着那份撒着满满孜然的豆腐块，问我，你的放孜然了吗?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小盘子，摇摇头，然后把手里的那份和他交换。随之交换的，还有一个爽朗的笑容。我们两个无聊的端着豆腐走在已经没什么人经过的小路上，阿沈说他喜欢吃橘子，我说我也是。阿沈说他喜欢唱歌，我说我也是。阿沈说他从不吃香菜和芹菜，我说我也是。阿沈说他喜欢蓝色和哆啦A梦，我说我也是。阿沈说他喜欢篮球，我虽然对它一无所知，可竟然也滑稽的点点头，说，我也是。蓄谋已久的相熟往往只需一个小小的契合。我尽管不曾蓄谋已久，却在那个时间段里鬼使神差，制造了这样的契合。阿沈跟我交换了电话，他说，我最喜欢海，如果有一天，我们能一起去看海，就好了。我惊异于同在深圳的阿沈竟然没去过海边，但我没有追问，只是微笑说，我也喜欢，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啊!阿沈非常愉快的说“好!”。回家路上，我跑去文具店买了日记本。第一页我只写了一个简单的名字。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心形。只有小右知道我的秘密。暑假，阿沈真的邀我一块去海边。我拉上小右，三人行变得热热闹闹。在海边，我们平铺了一块塑料布，把带来的零食都摊在上边，三个人胡乱地躺在周围。阿沈看看我，然后伸出一只胳膊，说，“你来这边。”我屏住呼吸看了看小右，小右显得比我还兴奋，使了个眼色，我便凑过去，把头搁在了阿沈的胳膊上。硬邦邦的，其实有点儿硌得慌。但我依然小心翼翼的，生怕他的胳膊被我的头压疼了。小右笑得故意透了。“阿沈，你喜欢晗晗多久啦?”潮水一波一波地涌上来，沾湿我们的双脚。阿沈含糊不清的笑容，在我看来，却过于甜蜜，浸湿我雀跃的心情。阿沈在沙滩上画了一个圈，圈圈里写着我们的名字。后来他转身去买吃的，我就悄悄打开来时带的水杯，把那个圈圈里的沙子装到了杯子里。细细的沙砾，带着阳光灼热的温度。小右在沙滩上欢乐的跑来跑去，后来一抬脚，鞋子飞了。刚巧砸在阿沈面前。我跑过去，阿沈想了一下还是替她捡起来，扔过去，准确无误的掉在她怀里。阿沈轻轻按了按我的头，我永远记得他说，晗晗，我只想和我喜欢的女孩来看海。所以这么久了，我都没有来过海边。他说这话时，眼光却落在飘忽的远方。那个杯子后来一直跟着我，哪怕阿沈已经不在。【4】鲁时光是学校篮球队主力，十月份的篮球赛开幕前，我们已经混熟得差不多。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感冒的那些天里，我在短信里的嘘寒问暖。偶尔我带盒饭来学校，我一份，小右一份。就也会替他捎带一份。我想我大概没想到，还能在这样的时候见到阿沈。在临校的篮球队，阿沈穿着白色的11号背心。我远远的看着他，觉得恍若隔世。我以为阿沈去了别的城市，因为那么久过去了，我都没再见过他。却从没想过，其实这许多时日以来，他都还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。只是，城市再大也不过，我始终见不到，遇不上。比赛开始起，我的心思就没平静下来过。阿沈带领的球队似乎水平一般般，然而我却清楚地看见鲁时光脸上志在必得的表情。以及小右和其他学校里的女孩子大声的加油呐喊。中场休息，我怀揣着小右递来的矿泉水瓶子去给鲁时光。走着走着，却不知怎的，眼前的人竟变了。阿沈站在我面前，微笑望着我，那眼神仿佛在说“晗晗，好久不见了”，我一下子恍惚。时光仿佛倒退回以前，每一次阿沈参加比赛，都是我替他打气加油。小右总是负责带水，而我送过去时，阿沈总会当着大家的面，把我揽入怀，轻轻一带。然后微笑着一仰头，冰水咕咚咕咚下肚。就像今天一样，周身的人事物早已形同虚设。等我恍过神来，鲁时光和小右的表情都变得极不自然。而阿沈却一脸不在意，无所谓的冲鲁时光挥挥手，说，“继续!”我神游一般下了场。小右陪在我身边，问东问西，左右警告我不要再胡乱让自己陷入难过里。我却低着头，不发一语。直到比赛结束，阿沈赢得理所当然。我望着他下场，径直和队友离开学校。整个过程里，我都像是空气。他自始至终没有望过我一眼。小右紧紧握着我的手。“晗晗，别难过了。”“嗯。”我轻轻应声，站起身，小右的手松开了，眼光却依然充满笃定。仿佛正对我说，不要难过，晗晗，不要难过。我深呼吸，眼泪却因为小右的话而再也止不住，奔腾而出。我伸手随意抹了一把，捧着那个矿泉水瓶往人少的地方走。身后冷不丁被人拍了一掌，鲁时光的声音响起来。“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。”他气喘吁吁的追上来。“没听到。”我答，边说边在口袋里掏手机。可这时我却发觉，手机不见了。我翻遍了背包，回到教室里又找遍了抽屉。都没有找到我的手机。在那一刻，我又想起了在海边时，阿沈曾指着我的手机屏保说，真漂亮。那时我的屏保就是我们的合照。我们都穿蓝色的校服，少女的裙裾飞扬，少年笑容清朗如月。那样的画面后来再也没有出现。而如今，什么都不见了。【5】手机里有阿沈给我发过的全部短信。一共1632条。我把手机的内存删得空空的，不存歌不存七七八八的照片，只腾出地方来，想要保存好这些短信。我曾经和小右说过，阿沈发给我的短信，都是最温柔的字句。它们是我所剩无几的回忆。可是现在，我连手机卡都没有了，我总是猜测，如果阿沈今天见了我，他想找我，却找不到。那要怎么办才好呢?鲁时光没话找话地问我早饭吃了什么，又问我球赛完了以后去过哪里。我被他问得不耐又难过，索性坐到地上把头埋进膝盖里。鲁时光也蹲下来，双手扳着我的肩，他似乎想说什么，却久久无言。“你那么喜欢他吗?”“嗯。”“为什么?”“不知道。”“忘记吧。”“也许吧，我会努力的。”我这样回答，而只有我自己明白，其实忘记与否，都只凭自己的决心。对于阿沈，我舍不得那些记忆。小右问过我阿沈到底哪里好。我说，他是真心喜欢过我的。我始终记得，他真挚的双眼，望着我说，他只和喜欢的女孩一起去看海。而我，是第一个。【6】后来我也没有去找阿沈。我答应了鲁时光，我会努力去忘记。一年过得非常慢。我在这一年里，学会了画画，学会了缝布娃娃，学会了煮饭，学会了必修的功课。却还是没能学会忘记。也许在这段感情里，我更像个迟暮的老人，每一天，每一分，每一秒都活在过去。小右说，我身旁有值得珍惜的人，我却不愿去完成新的使命。我摇摇头，不知如何作答。她便又说，也许，有一天鲁时光离开了，你才会明白自己。如果，鲁时光离开。不，我不相信。鲁时光带我去了那个海滩。只有我们两个人，他带着我，在黄昏的时候不急不缓地走在沙滩上。我走着走着忽然捂住脸哭了。“我们绝对不会……再见面了……再也不会……”“即使再见……你也不会再对我微笑。”“我们……将要永远陌生下去，一直到老，到死去。”阿沈，我想远在我心以外的你不能明白。我的悲伤。【7】如果不是我的哭泣，我想，鲁时光还要一直隐瞒。他为什么会寄那样的卡片给我?我从来没有问他。我记得从前阿沈离开时，说过最决绝的两个字是“分手”。我知道他喜欢上别人，所以才会变。书上说，他喜欢你时是真的喜欢，他不喜欢了，你也就不要再痴缠。道理我都明白。阿沈唯一没有退还给我的，就是那只篮球。他给我的短信上说，他会一直带着我送他的礼物，我却应该忘了他。那年夏天从海边回来，我兀自在寝室里摆弄那个玻璃杯。阳光正浓，我站在窗口的位置，远远的却依旧能看清，阿沈站在湖边和一个戴天蓝色棒球帽的女孩告白。女孩梳着高高的马尾，很精神的模样。可告白似乎进行得并不顺利，女孩和他僵持了很久，最后还是转身离开。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并不好看。我以为这样的结局能将他带回我身边，他却固执地没有这样做。而这才是我所熟知的阿沈。不会勉强，不论是对她，对我，还是对他自己。接着，他办理转学，风风光光的对大家说，他不愿意待在这所普高。大家都以为他是要离开这儿……又或者并不是这样，这里的“大家”，实际只有我一个人。或许大家都知道他的去向，只有我，一直不曾追问。总之，他的手续办得很快，隔天便没再来学校。我猜测他是不是因为被拒绝，可是，猜测不代表答案。那时，我真的以为我们再也不会相见。【8】对白发生在后来。“你和她怎么样了?”“她其实不错。”“你喜欢她?”“那倒没有。”“还是，你喜欢她?”男生意味深长的问。“怎么可能。”“哈哈，我开玩笑。”“她还是忘不了你。”“哦，哈哈。”【9】小右在高三开学不久忽然向老师递交了退学申请。退学以后，她做了一段时间的钢琴家教。她钢琴早过了十级。后来又辗转去了哈尔滨。一南一北，我们从此被分隔在两座截然不同的城市。偶尔我打电话给她，聊得也逐渐少了。她说，她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。“你现在还好吗?”“嗯，和以前一样啊。”我轻描淡写。“阿沈呢?”“没有消息。”“你还是……忘不了吗?”旁边的电脑里正在放一首歌。“我也和你一样/曾经年少轻狂/受了一点伤/我们都是一样/相信永远不远/但坚持却有点难/”小右支支吾吾了半天，不愿意挂电话。“晗晗。”“嗯?”“我有话对你说。”【10】我不知道鲁时光是不是喜欢我的。而他的出现始终迟了那么一点点。他安慰过我，在我难过的时候;他逗我开心，在我无聊的时候。我们一起经历过后来的长长的时光，他每一次的鼓励，也让我明白爱情已经不再了的道理。可是，在心里还有别人的时候遇见的人，让我觉得失去了原本的纯净。每一次我看到鲁时光的脸，都会想起那份让我刻骨铭心过的爱情。都说爱要随时光去遗忘，可我还无法做到。时光那么长。【11】人都有好奇心。鲁时光也是。时光倒回到球赛散场的那一天，在学校的后门，曾有过这样的对话。阿沈：你和她怎么样了?鲁时光：她其实不错。阿沈：你喜欢她?鲁时光：那倒没有。阿沈：还是，你喜欢她?鲁时光：怎么可能。阿沈：哈哈，我开玩笑。鲁时光：她还是忘不了你。阿沈：哦，哈哈。他们相识已久。如果不是阿沈说起过晗晗，如果不是人都有好奇心，也许鲁时光并不会设计那场蓄谋已久的接近。没有人告诉我真相。后来呢?阿沈去了济南。临走前给我短信说简单的再见。他没有去找他喜欢的女孩。鲁时光从此也失去了音信，我没有找过他。他真的离开了我。像小右从前所预言的那样。爱与不爱，从来不能像真相一般，有个确切的所以然。有句话说，当你发现身体某个部的存在感的时候，它一定是病了。当你某一日觉得某个人很好的时候，大概对方已经不在。【12】我在暑假里，又去了我们曾去过的海边。自从阿沈离开以后，每一年我都会来这里。每一次，都会在这片沙滩上留下我的脚印。潮水漫过我的双脚。又一波潮水涌了上来，打湿了我的双脚。但是下一波潮水却没有到达我所在的地方，就退去了。潮水就这样不断滑过我的双脚，又不断地退了下去。当然有时会狠狠地拍打我的双脚，但有时却够不到我所在的地方。就像我和他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，有的早被潮水冲刷得模糊不清，而有的部分，却至今无法忘记。他送我的圣诞礼物是一个米奇头的mp3，那也是他送给我的唯一一份礼物。我一直带在身旁。里边，我从来只下Eason的歌。我就那样一直坐在原地。而潮水也不断地涌上来，再退下去。我在这里回忆起那段已经逝去的爱情，和那个也许已经遗忘了这片海滩的他。我问自己，我到底要这样持续到什么时候呢?而他，现在会把脚印留在哪片海滩上呢?【13】“我一直很想对你说，对不起，晗晗。”小右在电话里声如蚊蚋，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，一辈子是。”我想起我们一起去海边的那天。在沙滩上，女孩欢乐的跑来跑去，后来一抬脚，鞋子飞了。男孩便替她拾起，微笑掷过去。曾经，我以为他是真心喜欢过我的。哪怕，后来不再喜欢了。而我始终记得，他真挚的双眼，望着我说，他只和喜欢的女孩一起去看海。而我，以为自己是第一个。但一切，不过是一场虚无的自以为。阳光正浓，我仿佛见到小右戴着那顶她最喜欢的天蓝色棒球帽，梳着高高的马尾，精神地向我走来。那也不过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故事。海边的少年望着心仪已久的少女，海风轻轻吹，他在沙滩上却违心写下别人的名字。只有眼神，不曾欺瞒，一直追随着真心，落在少女的身畔。只怪风吹不散我心里的浓情蜜意，才会将一切看不清，读不尽。而一转眼，一切又都消失了。【14】还记得你们的对白吗?“你喜欢她?”你提到我。“那倒没有。”“还是，你喜欢她?”你意味深长地问起戴天蓝色棒球帽的女孩。“怎么可能。”你的心里，始终只有她。